温闳从火车包厢走下来,带上宽边绅士帽,双手插兜走出了火车站。
“温先生,这里,这里!”
一个梳着中分头的年轻人对温闳用力挥手,身后停着一辆崭新的德国牌汽车。他眉头松开了一点,他还以为他来到咸阳这个穷山僻壤的地方就是来吃苦的,现在看来接待他的条件还不错。
他矜持的和那人寒暄了几句,接他的司机就殷勤的给他拉开了后车门,他摘下帽子,坐上后座。汽车缓慢的在拥挤的人群里穿行,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十几个叫花子把车围了起来。
“先生行行好,给点儿吧。”
“先生,我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
司机不耐烦的鸣笛,他们还不走,他就打开车窗远远扔了几块大洋,堵车的乞丐立刻转身去哄抢,车也因此可以继续通行。
“不好意思,温先生,这些都是一群地痞无赖,希望不会影响您旅行的心情。”
“当然不会。”温闳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漫不经心的问:“我听说表哥他们不是在这里赈灾吗?怎么还有这么多乞丐。”
司机转动方向盘,回答:“嗐,其实现在已经比之前少多了,起码现在路边没有死人了。之前城外的村子里人都跑的差不多了,现在听说谢先生他们赈灾,人都跑回来了。”
温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他这次来陕西,是带着任务来的。
他要把自己的表哥谢听澜带回北平。
自打1929年年初表哥在陕陇两地赈灾以来,他已经足足有一年没有回家了。
这期间姑父不知道往西北寄去了多少家书,都没能把表哥喊回来。姑父平时事忙,实在是抽不开身,正好他刚从欧洲游学回来,就托他去西北带回表哥。
在最近的一封家书里,表哥说他现在正在咸阳修水渠。也不知道咸阳这种穷乡僻壤有什么好的,弄的表哥天天泡在这里,连家都不要了。灾民可怜,姑父思念儿子就不可怜吗?
很快,车就在赈灾委员会的位于咸阳的据点停下来了。他表哥现在在赈灾委员会领了一个委员的空缺,这不知道是多少人唯恐避之不及的苦差事,偏偏他表哥当成了个宝,散尽家财来搞慈善,成为北平有名的冤大头。
温闳实在是不理解表哥。他记得表哥向来精明,怎么现在却变得这么糊涂了?
赈灾委员会占用了城里逃走富户家的空房作为临时据点。这个富户家的洋楼又像哥特式建筑又像巴洛克式建筑,不伦不类,看的温闳直皱眉。
一楼被改造成了办公室,里面放着二三十张粗木桌子,穿着素色马褂的办事员们行色匆匆,和四周华丽的装潢格格不入。
温闳心中更是不屑。这个赈灾委员会就是个草台班子。表哥呆在这里,只会辱没他的名声。
他这次说什么也要把表哥带走。
他的目光无意间一瞥,表情凝住了。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温闳都有点不敢把这个黑瘦女人和印象中温雅恬静的姐姐联系在一起。
她穿着和那些办事员一模一样的马褂长裤,留着短发,从背面看起来和男人没有什么区别!
“温招娣!”他压着怒火,向那个背对着他弯腰正在桌子上写着什么的女人走去,“你怎么在这里?还穿成这幅样子?快跟我回去!”
他一把抓住长姐的手腕,脸色黑沉,紧握的右手五指情不自禁开始用力。
仔细想来,温闳差不多已经将近一年没见过自己的姐姐了。上次见面时还是去年秋天,当时她在慈善晚会上豪掷三千元,引来他侧目。晚会结束后,他本想好好说说她的,她既然已经定亲,行事就不能如此张扬。而且她现在年纪也大了,也是时候和表哥结婚了,她这样天天在外面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
他没想到却没堵到人,晚会刚结束长姐就走了,当天晚上直接没回家,第二天才给家里传了个信,说她跟着谢老太太回她山西老家了。
温闳好半天没说出话来。他这几年一直在国外游学,不怎么回家,和大姐接触不多,所以他没想到大姐竟然变成了这样!她一个还未嫁人的小姐,不仅夜不归宿,还一言不发就出了远门!
长女不端,自然应该是母亲的责任,是她管教不力。他首先就去找了母亲,没想到再次扑了个空。
管事嬷嬷见怪不怪说道:“夫人去慈善基金会了。”
慈善基金会?
他隐隐约约想起,母亲似乎给他说过这件事,说谢老太太要她去基金会搭把手,当时母亲似乎很不乐意,希望他替她回绝这件事。他本就不耐烦掺和后宅琐事,再加上温谢两家本就是通家之好,反正母亲在家里也无事,还不如多陪陪谢家老太太。
哦,原来是这样,母亲大概是这段时间忙着陪谢老太太,疏忽了对长姐的管教。
温闳本想着,等长姐回来后,就让母亲派个管家嬷嬷好好教教她规矩,却没想到,温招娣这一走,就是一年!
今天能遇到她倒是意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