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前任的太师大人仍旧身材高大,像一座黑铁塔一般矗立在人群当中,格外的引人注目,只是这个时候,远远的看过去,似乎他的后背也有些佝偻了。
我陪着常晴一起走了过去,常言柏刚刚跟几个前来送行的年轻的官员喝过了酒,一回头看见我们,急忙伏下身去要行礼:“皇后娘娘……”
常晴立刻上前一步扶住了他的手:“父亲!”
常言柏没能跪拜下去,但其它那些送行的官员自然不能免,全都跪下行礼,常晴只淡淡的挥了挥手,让他们都起来,然后便对着常言柏道:“‘女’儿知道今天父亲要回乡,特地向皇上请旨,前来为父亲送行。”
“劳皇后娘娘记挂了,谢皇上天恩。”
“父亲……”
常晴的眼圈顿时有些发红,但这个时候常言柏一挥手,旁边服‘侍’的仆从捧着托盘走上来,奉上了几杯酒,常晴便和常言柏分别举杯,连饮了三杯酒之后,她的眼圈更红了,甚至连声音都哽咽了起来:“父亲,父亲这一去……”
她说着,几乎已经要落下泪来,但顾忌着周围还有人,扣儿他们也急忙过来劝慰,常言柏也劝了她两句,这才慢慢的平复了情绪。
这时,常言柏转过头来就看见我,笑容有了一丝凝滞:“颜小姐也来了。”
“希望太师大人不要见怪。”
“哈哈,哪里。只不过,老夫已经不是什么太师大人,只不过是一个百无一用的糟老头子罢了。”
我从当初跟随裴元灏去太师府赴宴,第一次认识这位位高权重的老人,这些年来,虽然没什么‘交’道,但也知道他的老成持重,却是第一次听见他开玩笑。只是,周围的人似乎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好一会儿,还没人开口笑。
常言柏自己摇了摇头,笑起来。
说起来,位高权重者就是这样,人人都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觉得他说每一句话,做每一件事一定意义非凡,甚至连他开一个玩笑,都觉得一定有非常寓意,每一个字每一个词被人过度的解读,玩笑说得味同嚼蜡,到最后,开玩笑失去了原本的意义,他大概也就越发的难以玩笑起来。
也就越发的,变成了人们想象中的,他的模样了。
不过,大家都这样认为,我也没有必要去接这个话头,只笑了笑道:“世伯老当益壮,此番回乡,只怕还能降龙伏虎,怎么能说百无一用呢?”
常言柏看着我,也笑。
但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这时,旁边的常晴终于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走上前来,常言柏急忙道:“皇后娘娘。”
常晴问道:“父亲离开,家下的人是怎么安排的?”
“能带走的都带走了,有一些家就在京城的,还有一些不愿意离开京城的,给了他们一笔银子,让他们都各自散了。”
“那宅子呢?”
“让人看着,只是,怕皇后娘娘也不会再去了。”
这么一说,常晴的眼睛又发红了,哽咽着说道:“我的家,也就只有景仁宫那一处了。”
我也能体会到此刻她心中的凄凉,常言柏一走,家下的奴仆一散,寻常年节下,她连一个可以省亲的地方都没有,也的确,就只剩下了景仁宫,那周围都密布着荆棘的家。也许现在的她,和当初的刘漓一样,举目望去,四面楚歌,连一个可以依靠的亲人都没有。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有一点还是比当初的刘漓更强的。
因为,有一个人,还需要依靠她!
她哽咽了一会儿,终于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说道:“对了,父亲为什么不多留一段时间,等太子和彦秋回来,见一面再走也好啊。”
常言柏一听,倒没说什么,只问道:“太子殿下现在在何处啊?”
常晴忙说道:“已经在河南了,他跟着彦秋一起治理黄河,听说做得不错。对了,父亲,皇上已经加封彦秋为少保,圣旨前些天已经发往河南了;而且,还撤了那边——”
她的话没说完,常言柏先轻轻的摆了摆手,笑道:“这些,就不必告诉我了。”
“……”
“皇上加封他,是他自己的福气。”
“……”
“皇上撤了谁,倒也未必就是那些人的晦气。”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个低沉的,闷闷的声音:“大人能有此一言,倒也不负几十年辅政之功。”
一听到这声音,我心里咯噔了一声,跟着所有的人都转头看去,就看见旁边一条小路上,摇摇晃晃的驶来了一辆马车,定睛一看,驾车的人竟然有一头暗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正是那个让人头疼的査比兴,他驾车的把式倒是熟练,看见我们,还远远的朝我挥手。
不过,刚刚那话,却不是他说的,而是从他身后的车厢里传来的。
那是——
不一会儿,马车停了,査比兴从上面跳下来,急急忙忙的跑过去将一个人从车厢里扶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