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几乎没有声音,赤雪站在一边布菜,忽然轻轻皱了皱眉。
她发现,唯一发出轻微碗筷声音的,是目前在座的唯一的闺秀李小姐。
铁慈出身皇族,宫廷的训练和规矩令她体气尊严,吃饭从来不会有声音。但是那个头牌,为什么也吃饭毫无声息?
她在这琢磨,那边头牌安静不了一会儿,又开始作妖。忽然瞟了铁慈饭碗一眼,道:“你一个大男人,吃这么少?这满桌的菜,没有你喜欢的?”
铁慈在宫中吃饭,每样菜只夹三筷,绝不多夹。就连赤雪丹霜,都不知道她到底喜欢什么。赤雪今日布菜已经注意到要掩饰,给铁慈夹菜当然不会每样三筷,但习惯性是均衡夹菜的。而这飞羽姑娘这话问得也很有深意,她不仅看出这夹菜的规律,甚至看出了铁慈根本没有喜欢的菜。
铁慈抬头,敲敲她的碗,道:“那你一个女人,吃这么多?胃口很好啊。”
飞羽道:“我小时候我娘不许我多吃,说是女孩子吃多了让人笑,而且纤纤细腰才能算美人。那时候一年总有大半年是饿着的,同伴拿东西给我吃,被娘发现了,饿得更狠。后来长大了,她又觉得我该多吃,我便每顿多吃,一开始吃不下,吃多了便吐,但塞着塞着,吐着吐着,渐渐的胃口便大了。不过我少吃也成的。我这胃受得饿也受得撑,能屈能伸。饿七天不妨事,揣三缸也不妨事,着实是一个能造的好物。”
她说得轻描淡写,铁慈却听得有点发怔,不禁道:“这胃这般折腾,如何能好?”
飞羽却又笑道:“那你又为什么不能吃呢?”
铁慈本有一万种托辞搪塞,此刻却还想着对方那饱受虐待的胃,随口道:“吃食太多,拥塞肠胃,会使血流集中此处,影响大脑运转。人一旦笨了,很可能就万劫不复了。”
赤雪轻轻咳嗽一声。
铁慈顿时醒觉,一时懊恼又诧异。
她宫中长大,久经风浪,实在不是嘴敞的人,此刻竟然将不该说的话说出来了。
是此刻春夜月色太静好,还是对面含笑凝视的人专注的眼神太美?
飞羽倒怔住了,想了一会道:“你这又是哪里的话?明明也能听懂大概,但每个字都这么奇特。”
说是能听懂,可那李小姐可半点没听懂的表情,空白着一张脸。
铁慈知道头牌很是敏锐,但也没想到敏锐到这地步,在心里轻轻打了自己一巴掌,拿起筷子夹了块排骨到她碗里,“这是人人皆知的医理。来,这个话梅排骨不错,好吃你就多吃点。”
飞羽含笑睨她一眼,不说话了,李小姐却目光追逐着那块排骨,眼底眼看着就要射出嫉妒的光,铁慈一看不好,可不要再闹出修罗场来,就见李小姐身后的丫鬟已经忍不住,冷冷道:“什么时候,青楼女子也能和我们小姐同座了?”
飞羽也不生气,叼了排骨往后一靠,眼波流动,瞟着李小姐笑道:“哟哟,我看见你们这嫉妒的嘴脸我就好——开——心——啊——”
铁慈:“……”
不,我不开心。
我怎么就救了这么个祸害。
飞羽还不放过已经气红了脸的李家主仆,忽然撞了撞李小姐的肩膀,眉飞色舞地道:“你知道为什么我独得茅公子青睐吗?”
铁慈:“……”
不,不是,我什么时候青睐你了?我怎么不知道?
李小姐让开飞羽,木着脸道:“姑娘说的是什么话!”
飞羽手肘靠在她椅背上,脸趴在手臂上,笑吟吟拉长声音:“因为你没有我更女人啊!”
李小姐怒而搁筷,一转头正看见面前一张秀丽皎洁芙蓉面,这般近的距离肌肤依旧毫无瑕疵,而薄薄眼尾挑起的弧度恰到好处,被那层密密睫毛半遮着,怎么看人都像薄醉半缱绻,乱月碎星光,要将人魂儿勾至那无声风月处。
世间美人多矣,尤物却难见。李小姐一瞬间感到了一种叫做自惭形秽的情绪。
她一言不发地搁了筷,勉强和铁慈点点头,便回房去了。
铁慈也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更担心了。
匆匆吃完饭,李小姐房里很快熄了灯。铁慈坐在院中赏月,飞羽也在她身边坐下来。
她坐得很近,铁慈出于安全习惯,向来不和人挨太近,便让了让。
飞羽便又挪了挪靠近来。
她再让。
飞羽再挪。
眼看已经坐到台阶边缘,再让必得跌下台阶,铁慈叹一口气,不动了。
算了,总比坐在腿上好。
这念头还没转完,就听见头牌娇滴滴道:“大爷,在楼里,这月黑风高的时候,您就该把奴家搂到腿上了……”
铁慈:“……谢邀。但是姑娘你太重。”
头牌幽怨地叹息一声,喃喃道:“还没帮我赎身,就嫌我吃得多。果然古来男人多无情……”
铁慈微笑。
男人无情不无情我不知道。
你戏超多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