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陛下六岁登基,纵然朝中有外戚摄政,也不曾被人逼着上过朝,没想到如今亲了政,却遭此大辱,莫非一切皆是命数?
何家明明已经领旨布防,怎会突然举兵闯宫,此前谁也想不明白,但此时人皆心中有数——江南水师杀入都城兵围官邸之时,递上了书信一封,信中言明了起兵之因与兵谏之意。
皇后娘娘根本就没被淮州叛党所擒,替凤驾南巡的乃是何家之女,此事犹如春雷,惊得人不知所措。
那皇后如今身在何处,圣上命凤驾南巡的真意究竟何在,何少楷的信中对这些皆未言明,但他逼百官上朝的意图已经显而易见——他想要百官助他一同逼迫圣上倾国力收复淮州,营救何氏。倘若圣上屈服于今日的兵谏之威、百官之意,日后只怕就是废后、易相、摄政、窃国,朝中又出一个“元”家。
一时间,群臣举头望天,有悲戚者,亦有叹惜者。悲这悠悠六百年的朝廷终究没能逃过败亡之运,惜当今陛下天纵英才,却偏偏帝业坎坷。
一时间,有人哀哭,有人四顾。
何少楷在马上看着百官之态,心中冷笑。他不告知百官皇后的去向,自有他的用意,皇后此去南图乃是为国,在这节骨眼儿上,他绝不可能宣扬皇后的功绩,他宁愿让百官以为凤驾南巡之事乃是圣上另有图谋,而皇后因南巡有险便起用替子,欺瞒百官,藏身宫中,假作出巡之相。朝中本就有对皇后不满的老臣,他何不给他们一个借机发难的借口?只要他们上了兵谏这条船,日后即便得知真相,也下不了船了。
渐渐的,百官之中果然开始有请命之声。
“老臣恭请陛下上朝!”不出所料,头一位上船的是御史大夫严令轩。淮州之乱传入朝中后,率一众老臣到宫门前死谏的正是严老大夫,只不过圣上那日没见这些老臣,而口口声声说要死谏的老臣们也并没有当真一头撞死在宫门前。
“臣等恭请陛下上朝!”见严老大夫开了口,先前一同到宫门前死谏的老臣们也随之请命。
其余文武纷纷望来,有人睃了眼太极殿。
殿内静悄悄的,任凭群臣竖直了耳朵,也听不见一丝声响。
何少楷抬头望了望天色,他知道圣上在打什么主意,他在等,等汴州军到。自水师登岸入城起至今已有三个时辰,消息应已传进了汴州军大营,大军差不多该到了。
“启奏陛下,眼下已是国难当头,淮州亟待收复,关州将士正在前线苦战,还望陛下念及将士性命、朝廷存亡,莫要拖延!否则,臣只好入殿相请了!”何少楷扬声说罢,给身后将领使了个眼色,大军黑潮般向前涌去,太极殿前的精骑禁卫见势,立即摆出死守之态。
一场血战,一触即发!
而这剑拔弩张之态势,又何止是在逼君?
眼见着禁卫挽弓,百官无不惊惶,刀剑无眼,谁也不敢保证两军拼杀,自己不被流箭所伤。
严老大夫急忙高声道:“陛下!何家三代忠良,皆是忠君卫国之士,此番若非陛下只顾念皇后安危,而弃何氏于不顾,何至于寒了忠臣良将之心?只要陛下肯下废后诏书,下旨倾尽国力收复淮州,给将士们一个交代,将士们必不会伤及陛下!还请陛下出殿!”
“陛下!自淮州之叛事发至今,左相陈大人、兵曹尚书韩大人及刑曹尚书傅老大人向圣上所献皆是祸国之策,臣请陛下出殿,处置奸相党羽!”这时,又一人高声道。
百官循声望去,见此人竟是殿阁大学士秋儒茂!
八府联名奏请选妃一事才过去数月,当时陈、李二人被革职查办,文、赵二人遭贬黜,八府之势一朝被废黜了一半。而秋府,圣上不罚反赏,赐了两名歌妓给秋儒茂之子为妾,因这一对双生女乃是秋儒茂的枕边人,秋儒茂急忙到太极殿跪请陛见,大呼使不得。圣上将他斥责了一通,说他若改不了这好色之癖,他就下旨每日往秋家父子府上送姬妾,准秋家日夜欢歌父子同乐,等秋儒茂掏空了身子,就赐他还乡养老。听说秋儒茂被治住,回府后就遣散了姬妾,从那以后,在朝上再未敢生事。谁也没想到,他今日竟还是上了何家的船。
也难怪,毕竟水师已经杀进宫门,日后即便南兴苟存,圣上也难再亲政了。
见秋儒茂如此,百官不由得看向工曹尚书黄渊和督察院左督御史王瑞,当初这两家也在八府之列,后来被圣上治得服服帖帖的,不知今日圣上大势已去,二人会如何抉择。
黄渊和王瑞低着头,百官的目光犹如万箭穿身,两人仿佛被钉在地上,竟然不动,也不说话。
沉默在这一刻仿佛有着山海之力,殿前的哭声渐低,文武百官中开始有人挺直脊背,像黄渊和王瑞一样面朝太极殿,垂首而跪,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晨辉洒在染血的广场上,沉默的臣子像一座座朝圣的山石,伏在其中的人反而颤了起来,一道道请君上朝之声犹如蚊蝇。
何少楷睨着黄渊和王瑞,对二人的抉择并不意外,望着二人的背影,他的耳边仿佛响起了祖父的训诫。
——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