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战马弛破宫门,东五门被血洗了三遍,乾华广场上遍布御林军和禁卫军的尸体,元党以三皇子谋逆、乱党夺宫为由,命骁骑军进宫扫平乱党,而南图王庭卫军则以进宫营救使臣团为由驰援骁骑军。
那夜,金殿的门整整敞了一夜,百官眼睁睁地看着乾华广场上马踏残尸的惨象,闻着那令人作呕的腥风,天蒙蒙亮时,泛白的晨辉照进东门,那遍地残肢血肉之景令殿内漫开一股浓烈的骚臭气。
未曾劝降,没有威逼,只是如此一夜,百官从此闭口,朝廷从此姓元。
那日之后,盛京落入元家之手,而外三军中也相继传来大动,沂东总兵萧老将军被副将刺杀于府中,萧元帅死于海上,西北、陵北亦前后出事,受朝事牵连的岂止萧家满门,岂止五万萧家军,还有数以万计的性命死于上元宫变的余威。
夺宫之事,元家显然准备充足,但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准备的,或许是从九皇子夭折之后,也或许是在那三代赋闲的时光里。
元家,这大兴唯一一个存续至今的开国大姓豪族,在几经起落之后,在为保嫡子交还持国宝剑之后,在显露败相的今日,终于让人见识了其在功名沉浮里磨出的刀锋,在与国同辉的岁月里深埋的根基。
回想那夜,先帝身居御座,面容慈和,仍如生时,那双盯着百官和殿外的眼,眼底那一潭死水般的幽寂,令人至今想起仍觉得后背生寒。
而今夜,一如二十年前那夜,江山未改,君臣已换,御座之上不见帝王,拄剑而立的已换作当年的稚子。
镇国公仰头,望着幽悬的宫梁,闻着殿外腥风,只觉得二十年朝事好似一梦,不觉长叹。若叫他当年遥望今朝,他绝难料到当年的稚子今夜会立在这里。
但,这或许便是步元两家的宿命吧……
“我都听说了,延儿被劫出城去了。”镇国公已经历过一回宫变,见过百官的德行,知道没人敢先出声,唯有他先开口了。
“学生定将季延救回,请恩师放心。”元修听见镇国公的声音,那深如幽潭般的眸中隐有微光动了动,看起来总算像几分活人了。
镇国公听他此时还肯称他为恩师,不由又想起当年在这殿上,五岁稚子跪于帝前为他求情的情形,又想起那些年在国公府里,他悉心传授稚子武艺时的日子,季家人丁不旺,多是一脉单传,在他心里却一直有两个孙儿。这些年来,他深知难抗元家之势,为保季家血脉,又不愿祸乱朝纲,便有意淡出朝堂,早早告老赋闲。若非他是修儿的启蒙恩师,镇国公府的日子绝不会那么好过。而今太皇太后薨了,元家人一日之间几乎绝尽,看着昔日那笑容朗朗如烈日般的孩子成了这般模样,他终是不忍心,随百官一同进了宫。
这……许也是他的宿命。
耄耋之年的老人又叹了一声,摆了摆手,道:“老夫都听说了,辽帝也劫了英睿都督出城,如今帝驾在何处?可有军报?”
英睿都督竟是女子,他也没想到,圣上虽已在军前立后,但既已知那名满京城的少年是女儿身,他自然看得出修儿的心思。既如此,还是称她为都督吧,省得刺痛修儿。
以修儿之心,帝驾要拦,心上人要找,还要救恩师的孙儿和自己的外祖父,如今城中正值乱时,想要顾及周全,得看军报再行部署。
但元修尚未答军报之事,百官之中便忽然传来噗通一声!
镇国公回头,见百官散开,见一武官跪伏在地,正瑟瑟发抖,“下官骁骑营参领姚仕江,家门不幸,孽女败坏门风,听闻已被侯爷所擒,厚颜斗胆恳请侯爷允下官将那孽女带回处置,以正门风!”
姚仕江羞恼欲死,他原对那孽女寄予厚望,指望她入侯府为妾,日后进宫为妃,福荫家族,没想到她那么不成器,轿子进了侯府,竟又被侯府给逐了出来!此事已让他在同僚面前颜面尽失,那孽女竟敢不问父兄之意自许婚事,不明不白地进了都督府!此事连累她几个姐妹的闺誉,原先商议好的婚事全都被官媒给退了回来,家中妻妾成日哭哭啼啼,军中同僚亦在背后指指点点,他一怒之下将那孽女逐出姚府,却没想到她竟敢大肆为生母重新发丧,还纵容都督府里的婆子在城门口将他这个当爹的一通谩骂数落,害他成了城中百姓茶余饭后唾骂的谈资,更成了同僚之间的笑柄!
他恨不能杀了那孽女一解心头之恨,哪知更令他想不到的事还在后头——英睿都督竟是个女子!
盛京城里无人不知他姚仕江的女儿嫁入了都督府,可英睿都督竟是女儿身,还被圣上在军前立了后,他简直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话!
女子嫁给女子为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世间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也不知他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要因那孽女受此羞辱!
今日英睿都督被辽帝劫走,圣上也弃城而去,好在那孽女被禁卫所擒,没能逃出城去,不然……倘若朝中如二十年前那般肃清朝野,难保姚家无祸!
与其终日惶惶难安,不如他先自请了结那孽女,只是不知能否如愿。
姚仕江羞于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