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元修提起爱子,元敏端着茶盏的指尖微白,却道:“不,是因你的性子与姑母年轻时最像。”
元修一愣。
元敏放了茶盏,抬眸远望,元修身后的窗台上放着只玉瓶,插着新剪的红梅,梅花上本落着雪,暖阁里生着地龙,花上的雪早已融了,红梅映着雪水,如血泪。
“姑母尚在闺中时,不似那些闺阁女儿,镇日或是侍弄花草,或是习琴习舞,或习那些针线厨事,姑母不喜,不爱与那些京中小姐争女红琴技,偏爱去校场与男儿一较骑射,好不痛快!冬日围猎,我拴在马腹旁的猎物比京子子弟还多,当年在盛京女儿家里可是独一份儿!若是儿郎身,我定要去戍边,守疆卫国,争一身功勋,争一世名将!可惜……”
“女儿到底不是儿郎,不得披甲战胡虏,只能嫁郎以卫家。世间容不得女子之志,女子的一生都要关在深宅,放下才学志向,相夫教子,扶持母家。天下女子嫁的是如意郎君也好,薄情儿郎也罢,都不过如此一生。扬鞭策马,剑指四海,建功立业,流芳百世,都不过是梦罢了。”
“姑母错就错在自视甚高,以为男儿报国,女儿报家,为国或为家,总要有所作为才不负这一生,是而一纸盟约订下家族荣宠,换我十七年华嫁入深宫,永生折了壮志豪情。我以为,大兴最高处的男儿当是世间最好的男儿,定不负昔日盟约,哪知盟约空待,等来的是杀子之仇,我才知错得离谱,才知这一生……终究是毁了!”
“我元敏本是世间最好的女儿,配得起最好的儿郎。我折了一生自由,许下家族荣宠,怎能一败涂地,一无所有?我不甘,所以争,弃了心中骄傲坦荡,苦心筹谋,终得如今的家族荣宠。可惜我明白得太晚,弃得也太晚,这一生终是改不了,还是毁了。”
元敏将目光从窗台收回来,落在元修身上,看见的好似当年的自己,满眼皆是疼惜,“天下行将乱世,坦荡之人难存于世,你生在元家,更是如此。修儿,当年姑母如你一样,想过远走边关,不理家族事,却终究放不下孝字,入了宫还想干净坦荡,结果一输便是终生之恨。姑母实在不想看着你走上姑母的老路,你可懂?”
“不懂。”元修闭眼,沉痛难当。
“不懂,还是不想懂?”元敏摇摇头,苦口婆心,“自古忠孝难两全,你既想全忠君之心,又想全同袍之义,还想全家中孝道,世间哪有这等美事?你向来循规蹈矩,今日却说出判不了我杀之的话,此言已是弃了朝律,要全同袍之义!”
元修一震,元敏继续道:“但这还不够,你便是将那十人都杀了,此案主使之人还活着,你就有愧于军中将士。姑母问你,你要如何抉择?”
元修脸上痛色更深,垂首不语。
元敏问:“你可知,你爹是此案主使,他为何要那周姓少年查察此案?”
“侄儿不知。”这是他一直想不通的。
“是我的意思。”元敏道。
元修不可思议,见元敏神色淡了下来,道:“你是否觉得,姑母是觉得那少年查不清此案,想要她在朝中出丑?不,姑母反倒希望她查清此案。”
“为何?”
“此案不清,你心里的那把刀就悬不起来!”
“……”
“这刀不悬,抉择不下,你迟早要走姑母的老路!”元敏沉声道,眉眼间也有几分坦荡,明明白白道,“我跟你爹说,这案子在奉县捅破的那日就藏不住了,你查不出真相来绝不会罢休!既然藏不住了,不妨让你查,查出来又何妨?父为子纲,你断不会弑父!若损了这些年积蓄的银两,能得你一次抉择,这银子就损得值!”
元修闻言,半晌无话,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觉摧心摧肝,痛不可言,“原来如此是姑母与爹设的好局!我不弑父便是割舍了同袍情义,心向家中一直是你们想要的,我不选,你们就逼我选!你们是不是还算计了别的?此案乃英睿所查,那些朝臣日后判罪伏法,这些仇算在英睿身上也不会算到我头上,而她查清的那些银两,我却可以发还军中,我爹贪污之事并无实证,将士们不知,仍会对我感恩戴德。家中弃了那些银两,却可以得我选择家中,再固军心,且可为英睿埋下一些仇敌,水师练成之日,便是卸甲杀将之时?”
“没错。”元敏承认得干脆,且眉眼间有欣慰神色,他终究还是懂这些尔虞我诈,只是平日里不愿去想。
元修大笑一声,笑声摧心,深宫冷夜里听来分外孤沉,他忽的起身,脚步踉跄,险些撞翻茶炉,痛声怒问:“姑母!你们为何都要逼我!”
他只想守疆报国,怎么就这么难!这么难!
“我就是要逼你!”元敏亦拂袖而起,绣金墨袖一扫便翻了茶炉,厉声道,“成大事者,善知取舍,帝王之家,情义是不需要的,我们这样的人家也不需要!否则,你便会如这茶中瓜果,任人烹煮!”
华毯上一地狼藉,宫人在外听见,无人敢进。
元敏大步走到暖榻旁,自枕下抽出把匕首,啪地往元修面前一掷!那匕首金把嵌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