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有良对爹的死有些愧意,找到她未必会为难她,但那神秘男子她不敢保证。此人对她以微表情察人观色那一手颇感兴趣,许有招揽她的意思。她不想为任何人所用,只想查出杀爹的元凶,为爹报仇,所以她不能再送上门去被人困住。
那该从哪里下手?
暮青垂着眸,河水浸了一身冷意,她顺着河水远望,见月色淡了下去,再过一个时辰,天将明了。
在水里许久,她已觉得有些冷,自知再不上岸便有失温的危险,避了这许久未曾听见岸上有异响,暮青略一思量,从石桥下出来上了岸。
眼前现出两条巷子,短短的石桥接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辰里如果两条通往未知的路,不知该走哪一条。
暮青没犹豫,转身拐进了最近的巷子。她懒得过石桥,去走对面的巷子,她刚从水里出来,体力所剩无几,能省一步路就少消耗一分体力。
那条巷子极短,十几步便走了出来,眼前竟豁然开朗。
前方曲岸柳林,绕着一座置地颇广的府邸,月色将隐,不见细貌,只见华美轮廓,门前挂着一串宫灯,映亮了匾上五个大字。
内廷美人司!
内廷,太监组成的机构,专司宫廷内务诸事。
大兴自高祖皇帝时设内廷,沿用至今,已六百余年。美人司却是本朝新设,受内廷管制,专为当今圣上网罗天下俊美男子,虽新设了仅六年,却广为人知。
当今圣上好美人,美人司设立之初曾遭朝堂激烈反对,惊动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出面,罚帝罪己,罪己诏昭告天下那日,帝驾却起程来了汴河行宫。那一路浩浩荡荡令罪己诏成了笑话,太皇太后生生被气病了不少时日,自那以后便缠绵病榻,对圣上的管束渐显力不从心了。
美人司设在汴河,大兴只此一司,却折尽天下美人。
内廷为帝王选妃,每年八月征收捐税时由朝廷顺道将民间适龄女子登记造册,三年一选。年年逢八前,民间嫁女忙,此民风古来有之,却因当今圣上好美人,已改做“年年逢八前,民间娶媳忙”。家有美人的,大多早早定亲,却还是有因生得俊美,被美人司强征回汴河,送入行宫的。
民间有怨不敢言,美人司行事却越发张狂。如今五胡叩边,西北战事激烈,边关三十万将士戍守国门抗击胡虏,内廷太监们却日日在兵曹职方司衙门口流连,看阅那些前来应征的,发现有俊美的,即刻抢了去,囚进美人司。
此举惹恼了西北军副将鲁大,他前几日偷跑去赌坊,回来挨了顾老将军的军棍,本该在床上养着,却叫人把他抬出来,趴着指挥手下兵勇跟内廷太监们干架,职方司衙门口日日有热闹看。
这日一早,鲁大又被抬出来,身后带着的兵勇一个赛一个的结实粗壮,有的瞧起来还眉眼猥琐。这些汉子都是他昨夜里挑出来的,粗话荤话花样最多,保证辱得那群太监恨不得回娘胎里再生一回。
那群太监欺人太甚,他们原想揍他个痛快,奈何那顾老头是个死心眼,说打架违反临行前大将军的军令,他们只好另寻他法解气。
一群人到了门口左右顾盼,摩拳擦掌,却没等来美人司的人。
鲁大挠了挠头,有点茫然,“咋了?今儿咋没来?”
美人司里,来了个少年公子,惊动了司监。
司监大太监王重喜来到明堂时,只见有一公子,凭栏独立,本是晨间向晓,却如见月下清霜。一枝合欢探入廊下,淡蕊斜红,映那少年一身清霜,清霜亦回春。
本无斗芳意,依旧冠群芳。若非此处是美人司,当真要叫人想起此话来。
美人!
此色非等闲!
王重喜目含明光,大步来了明堂前,人未至,已将少年打量在眼。少年不过及冠,白衣青簪,那白衣乃江南织造的素锦,贵重是贵重,只是有些年头了,衣上褶子压得有些实,一股子湿潮气,似是刚从箱子底下翻出来的陈年旧衣。那青簪一枝翠竹,衬少年一身清卓气,令人眼前一亮,料子却并不贵重。
这是哪家落魄门庭的公子吧?
王重喜心中有了数,笑起来女子般眉眼生媚,嗓音不男不女,“哟,这位公子,来咱们美人司可是有事?”
少年只望他一眼,话简洁,“自荐入宫。”
王重喜目光一亮,好嗓音!雨后风过竹林般的清音,当真不负这一身清卓气!至于少年自荐入宫的话,他倒反应平淡。这美人司里的男色虽有抢来的,却也有不少送上门来的。
陛下好美人,天下间便自有投其所好者。士族门阀公子不屑为人笼中宠,家门落魄的却有想借帝宠登高的,美人司里从不缺被族中送来的公子,有宁死不愿的,有甘愿以色侍君的,自然也有自己走进这门里自荐的。
见得多了,不稀奇。
但此等美色,倒是少见。
“公子既有侍君之意,那便随咱家来吧。”王重喜笑着将少年引入明堂,回头冲身后一众监侍使了个眼色——看着点儿!这等美色,进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