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铎跨进金华殿的时候,那道竹帘仍然悬在漆门上,里间明明灭灭的灯火,透过竹缝错落地铺在张铎的脸上,金华殿所有的宫人尽皆神色慌张地跪在殿外,时不时地抬头朝殿内张望着。
太医署的人,一半候在帘外,一半随着梅辛林立在里间。
张铎什么也没说,伸手将竹帘一把拽了下来,“哗啦”一声,竹帘应声席地,殿外的宫人皆垂头伏地。殿内的太医也不敢说话,用目光将梅辛林拱了出来。
梅幸林到也不避,起身从屏后走出,抬头望向负手而立,面色冷峻的张铎。
“臣听陛下的意思。”
也只有梅辛林敢在这个时候问张铎这句话。
张铎面上没有露出一丝的悲怒,手却在背后攒得死死的,与此同时,他发觉背脊的中断处,似乎被人用一根粗骨针,狠狠地戳了进去,痛得他浑身冷汗淋漓。
“她自戕就是个罪人,救活她,要死,也是朕赐她死!”
梅辛林道:“臣明白了。”
说完,拱手行了一礼,转身饶进屏风。
浓厚的药气令人作呕,服侍的宫人似乎烧了很多滚烫的水,蒸腾出的水汽,在冰冷的玉屏上凝出了灰蒙蒙的一片细珠雾,张铎看不清徐婉此时的模样,但可以想见,她有多么的痛苦。自从徐婉自囚东晦堂以来,他时常在无人之时,望着那尊白玉观音冥思,他想过,徐婉终有一日,会以死相逼,可却没有想到,这一日真正来临的时候,他心里是那么害怕,那么无助。
但他必须冷然以对,不能给母亲丝毫的余地,也不能给自己丝毫的余地。
此时里间梅辛林施了他的手段,服侍的宫人们捧物小心翼翼地进出,即便是步履匆忙,经过张铎身边的时候,仍不忘弯腰凝气。一时间之,金华殿内虽然忙乱,却听不见人声。
忽然,有一只冷得几乎令他肉跳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你……挪我这里来,别挡着……”
张铎侧过身,身旁的那个人仍然穿着湿透的春裳。
显然,金华殿无人敢猜他对徐婉的态度,也就没有人敢过问这个冒然救了徐婉性命的宫人。仍由她瑟缩着身子,在起霜的夜里冻得瑟瑟发抖。
“你在这儿挡着,他们……”
“放肆。”
这一声他压地极低,但席银还是听见了。
不光听清了这两个字,更听清了其中的隐怒。
她不敢再说话,扣着张铎手腕的手指,也像挨了火星烫一样的弹开。
屈膝就要跪下,却被张铎的一把捏住了手臂,转身就往外拖。
“你……你放开我……你你……你不要这样……”
席银惊乱地求饶,张铎却没有半分松手的意思,径直把她拖下了月台,白玉道上的雕纹,与她脚腕上的铃铛不断地龃龉,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你别这样对我……”
“我就是过于纵容你,才让你放肆成了这样,席银,我今日要让你,脱一层皮。”
话声一落,身旁的人声顿时止息了,须臾之后,一丝卑弱的啜泣声传入张铎的耳中。
张铎的脚下的步子下意识地一顿,心中刺疼。
这是整个洛阳宫中,唯一一个体谅他内心的人,而他,却不得不拿很厉的言辞去责难她,用残酷的刑罚去处置她。天知道,此时此刻他有多么的矛盾。
“传宫正司的人来,把她带走!”
说完,他松开了手。
席银若一朵被风雨浇透的孱花,扑落在地,她顾不上狼狈,拼命地拽住他的袍角。
“不要把我交给宫正司,不要……不要把我教给她们。”
张铎低头看着她:“你是宫奴,你不配脏朕的手。”
“你骗人!”
张铎一窒。
“你说什么。”
席银抬头,向他伸出手掌。
那手掌上还留着她前日因为习字不善,而挨得玉尺印。
“是你要教我的,不是我要脏你的手。。”
话刚说完,司正已带了人过来,见席银拽扯着张铎的袍角,忙对内侍道:“还不快把这奴婢的手掰开。”
席银不肯就范,仍旧死命地拽着张铎的袍角,内侍不敢冒犯张铎,只得拿眼光试探司正。
司正见此喝道:“大胆奴婢,再不松手,必受重刑!”
席银跟没听见司正的话一样,凝向张铎的眼睛:“我求求你了,你不要那么狠……好不好……”
张铎喉咙里吞咽了一口,夜袭而来的冷风,吹动所有人的袍衫,沙沙作响,唯一吹不动,是她湿透的一身。
张铎低头望着席银。
她的鞋履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遗落了,湿透的裙遮盖不住脚掌,无辜地翻在他面前。
她好像很冷,从肩膀到脚趾都在颤抖。
“松手。”
“不……”